夜涼如洗。

將軍府內一片寂靜，裴鶴儀院子內花開正盛，但在夜色的遮掩之下也看不真切。裴鶴儀屋內只亮著一盞油燈，不時會飛濺出幾片油花。

裴鶴儀正坐在榻上，眉眼帶笑，在暖黃的燈光下顯得更為柔和了些，少了些清冷的意味。

清竹和淡梅站於一旁。

小姐自從服完藥以後，這幾日確實再也沒有出現過痛苦的神色了。兩人心下也都放心了許多，終於不用終日擔驚受怕了。希望來年的二月能來得慢一些吧，更希望小姐能盡快好起來，不必受著苦痛的折磨。

這時，裴鶴儀溫和地笑著說道：“淡梅，清竹，你們二人搬個板凳來，與我坐在這裏，我們談會天。”

清竹與淡梅對此已經見怪不怪了。

自從小姐的奶娘幾年以前離開後，小姐就時不時地會與她們二人聊一會兒，而且還要求她們一同坐著。

她們二人剛進將軍府的時候，年齡還比較小。小姐那時是五歲，她們二人都是七歲。小姐的奶娘是從小陪在小姐身邊的，所以小姐對待奶娘要比她們二人親近許多。但小姐的奶娘在小姐六歲那年突然離開了，她們眼睜睜地看出小姐的緘默與無言。

還好，小姐之後願意同她們二人親近。

但小姐第一次要求她們坐下陪自己說話的時候，二人都吃了一驚。她們當然知道，這於禮不和規矩的呀。但拗不過小姐的堅持，她們二人只好順從小姐的意思。

久而久之，這件事都成為習慣了。

淡梅很快拿過兩個板凳來，然後分給清竹一個。

兩個人很快坐下。

其實裴鶴儀說是讓兩人陪自己談天，更多的時候，自己是沈默的，是不發一言的。只是想聽清竹與淡梅二人說話罷了。

而清竹又不是個愛說話的性子，於是這麽多年來，一直都是淡梅不斷地在找話題聊，清竹不時會附和她幾句，裴鶴儀應答地就要更少一些。

但三人並不覺得尷尬，反而會覺得，這種氛圍是令人十分安心的。

淡梅一坐下就嘰嘰喳喳地說了開來。

“小姐，清竹，我這幾天又從街上買了許多話本來，我看了好多好看的愛情故事呢，裏面的公子，每一個都是個癡情的人物。我今天剛看了一個特別感人的故事。小姐，清竹，你們要聽嗎？我講給你們聽啊！”

淡梅眼裏，全是這個年紀的女孩該有的對愛情的向往與憧憬。

清竹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了看淡梅：“你啊你啊，天天就喜歡看這些東西，怪不得今日晌午的時候哭紅了鼻子，我問她她還不肯說呢。”

淡梅害羞地紅了臉，作勢要去打清竹。

裴鶴儀笑著看二人玩鬧。

清竹與淡梅年紀差不多，兩人被父親同時選中送給自己，一同相處了這麽多年，真的是比親姐妹還勝似親姐妹。

裴鶴儀溫聲幫淡梅解圍：“淡梅，你講吧，我想聽。”

淡梅便一臉興致勃勃地講了開來。

淡梅雖然年齡比裴鶴儀大了兩歲，但因為性子開朗樂觀，所以什麽事情都不放在心上。

故事雖然淒婉，但淡梅已經忘記了自己晌午的悲傷，現在講故事反而語氣帶著高興的樣子。

裴鶴儀和清竹都聽得認真。

清竹還好時不時地提問淡梅幾個有關於故事中的人物的問題。

裴鶴儀雖然沒有說話，但也把故事聽進去了。

故事，的確很淒婉。

講的是李公子和沈小姐的故事。

只是不知道是人虛構的這個故事，還是原本就存在這麽兩個人。

李公子是家境富裕的公子，沈小姐也是一個千金小姐。

兩人本應該是門當戶對的一對。

但是奈何李家和沈家是宿敵。

兩人相遇的時候，彼此都不知道對方的身份。

兩人是在一家酒樓相遇的。

彼時，李公子和沈小姐在不同的桌子上同友人一起用膳。

但兩桌人期間因為一些小事鬧了矛盾而吵了起來。

兩桌人吵的極兇，連店裏的夥計出面勸架都無濟於事。

期間，只有兩人未參與這場鬧劇。

一個是李公子，另一個便是沈小姐了。

當時李公子十五歲，沈小姐僅僅十三歲。

兩人在一片鬧劇中勸架的時候對望了一眼，頗有些惺惺相惜之感。

事後才知道，這原來是一場誤會。

其實事情是沈小姐這一邊挑起來的，但是最後竟然李公子上前率先道歉。他可能對一桌人並不熟悉，所以道歉的時候，是看著沈小姐的眼睛道的歉。

眼前男子太過溫柔了，沈小姐看著他英俊的面龐，說話聲都磕絆起來。

是沈小姐先動的情。

但兩人此後就斷了聯系。

幾年之後，沈小姐十六歲了。

上元節賞燈之時，二人重逢，自此兩人墜入愛河，一發不可收拾。

情到濃時，二人發現彼此的身份，竟是仇家。

沈小姐幾欲哭死，李公子終是不忍心她收到傷害，主動放手。

最後的結局，沈小姐嫁給了一個自己不愛的人，李公子亦如是。

故事到這裏就結束了，令人唏噓的結局。

二人未免放手地太過幹脆。

講到後面，淡梅的聲音已有些哽咽的意味在裏頭，清竹眼裏也浮現淚花。

裴鶴儀還是緘默的。

最後，淡梅的聲音停了。

清竹與淡梅兩人相視一眼，看清彼此眼裏的淚花。

而後看向裴鶴儀，自家小姐竟然冷靜地沒有半分表情。

淡梅忍不住說道：“小姐，你不覺得感人嗎？我們兩個都哭了。”

小姐從來不允許她們自稱為奴婢，是真的沒有把她們當做奴婢來看待，更像是朋友吧。

裴鶴儀倒還笑了笑：“可是，我沒有入戲，我入不了戲。”

清竹也忍不住問：“為什麽呀？小姐。”

裴鶴儀溫聲回答：“你講到，沈小姐十三歲遇到了李公子，當時便動了情，可是，先不說一見鐘情是否真的可能發生，十三歲的姑娘就能明白心悅一個人是什麽感覺嗎？”

裴鶴儀看到兩人不解的眼神，又笑了笑：“我也是十三歲，至少，現在的我，不明白這種感情，我也不懂，到底是什麽契機，才會讓一個女子動情。”

清竹把眼裏的淚擦了一擦，點了點頭對淡梅說道：“我覺得小姐的話有道理。”

淡梅看著小姐和清竹，實在是氣急。

裴鶴儀實在好笑：“那淡梅，你說說看，怎樣才算是喜歡一個人？”

淡梅倒還真的說開：“據我這麽多年看話本子的經驗來說，如果一個姑娘喜歡上了一個男子，那一定有如下幾個表現。”

裴鶴儀挑眉：“哪幾個？”

淡梅很認真地說道：“若是一個姑娘喜歡上一個人，那麽如果對方同她說話，她便會緊張到結巴；如果對方靠近她，她便會心下悸動幾分；如果對方牽她的手，她都能高興上一整天；喜歡上一個人，就會不由自主地想念對方；喜歡上一個人，就會想把自己最好的都送給對方；喜歡上一個人，是寧願傷害自己，也不忍心傷害他……”

看著小姐和清竹揶揄的眼神，淡梅立刻停了言。

不過淡梅真是說的頭頭是道。

嗯，三個人一齊笑開。

這場談天就這麽結束了。

……

翌日。

裴鶴儀正在讀書的時候，裴凇之敲門走了進來。

兄妹二人感情好，倒是不必忌諱些什麽。否則按禮節來說，哥哥不應當再進入妹妹的閨房的。

眼下，裴凇之送了一盒桂花糖蒸新栗粉糕過來。

裴鶴儀平日裏素愛吃這種糕點。

這些時日，他自己與父親都很忙，雖然比不得在戰場上那般，但忙起來有時候都不會回府吃飯。

裴凇之今日難得有空閑，便去了城西那家糕點鋪子排了很長時間的隊，買來了這盒點心。

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口感十分輕甜，而又自身帶著一股極甜的香氣，這種甜恰到好處，既讓人感到香甜，又不會使人生膩。饒是裴鶴儀不喜歡吃甜食，也格外喜歡這道桂花糖蒸新栗粉糕。

它的制作不是很難，糕的原料是桂花糖、新栗粉、糯米粉、粳米粉等等，也都是常見之物。不過極少能有人做出城西那家鋪子的味道來。

城西那家鋪子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，桂花糖是新漬的，栗子粉格外白嫩，口感既不過嫩又不過熟，可謂恰到好處。

眼下，裴鶴儀很容易地就聞到了香味：“是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嗎？”

裴凇之笑著幫她打開盒子的蓋子。

確實是桂花糖蒸新栗粉糕。

她笑著拿了一塊放進嘴裏，是真的好吃。還是熟悉的味道。

她剛把手裏這塊吃完，便又重新拿了一塊遞給裴凇之。

裴凇之並沒有接過來，而是伸手撫上她的臉。然後伸出拇指幫她擦了一下唇角粘上的糕點碎屑。

不經意觸到嘴唇。

她的唇略微冰涼，而他的手指帶些溫熱。

兩人皆是一楞。

裴鶴儀心跳都停了一瞬。嘴唇的觸感太過清晰，眼前的人眉眼又太過溫柔。

片刻，裴凇之收回手。

連同指尖溫熱的觸感也一同消失。

裴鶴儀垂眸，眼睫擋住了所有不該有的情緒。

似是氣氛太過安靜，少女咬唇，硬是說了一句：“謝……謝謝哥哥。”

裴凇之輕笑：“不用謝。”

而後揉了揉她的頭發，許是看出她的躲讓，裴凇之沒有多說什麽，留下食盒之後就離開了。

透過窗欞，有風漸入，拂過少女的黑發，以及躁動與不安的內心……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